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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风如木

发布时间: 2025-06-29 来源:

亲爱的父亲:

晨起批改作业时,木芙蓉的香气从窗缝钻进来,混着红墨水的气息,恍惚又回到您的工作间。那些悬在梁上的刨花,此刻正在记忆里簌簌地落,像二十年前您教我认墨线时,飘在晨光中的松木屑。

十二岁那年的祠堂修缮,我第一次感受到毫米的“重量”。

七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滚烫,您弓着腰校正雕花门框,汗珠一颗颗砸进墨斗。我蹲在阴凉处数蚂蚁,听您念叨:“差半厘,百年后这屋子就要唱曲儿了。”我不懂,直到您让我扶住鲁班尺,指尖触到木纹间细如发丝的缝隙。您用砂纸蘸着桐油打磨,木屑簌簌落在青砖上,像无声的训诫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毫米的误差不是数字,是时光的裂缝;匠人的较真不是固执,是对永恒的敬畏。  

去年班里有个男孩总写错别字,作文本上红圈连成串。同事劝我:“考试不差这两分。”可那天夜里,我摸着您给的黄杨木镇纸,想起祠堂门框上那道被桐油填平的缝。第二日,我裁了半刀宣纸,带着那孩子坐在廊下一笔一画磨偏旁。“‘初’字衣旁加点,是裁衣下刀的第一划。”我学您当年的口气,“少这一厘,衣裳终究要绽线。”期末时,他的作文被印在校刊上,工整得让我眼眶发热——原来毫米的执着,真的能接住百年后的风。

高二那年刻校庆展板,我第一次有了对“精益求精”的执着追求。

还记得,高二那年我刻校庆展板,半夜躲在工具间哭。仿宋体总刻不出棱角,刻刀在木料上打滑,我气的扔了刻刀。您看见了,走过来,摘下老花镜,把着我的手指抵住刀背:“刻字如凿卯,劲要往骨头里渗。”月光爬上工作台时,您教我顺着木纹运力,碎屑飞溅中,我忽然看清您虎口处的茧子——那是五十载光阴凿出的年轮。于是,我静下心来,学着您握刻刀的样子,逆着木纹一遍遍雕刻,终于完成了令自己满意的作品。后来展板得了奖,您却盯着我包着纱布的拇指直摇头:“伤手的活计不算好活计。”我从您的话中听出了一个匠人对精益求精的执着追求,也听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心疼。

记得去年春天,我带学生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。有个孩子写了三稿都不满意,急得直掉眼泪。我把他叫到办公室,拿出您当年教我刻字时用的那套工具,轻轻放在桌上:“你看,这些刻刀,每一把都有不同的用途。写文章也是一样,要找到最适合的那把‘刀’。”我教他如何像您打磨木料那样,一遍遍修改文章,精益求精,直到字句都闪着光。后来他的作文得了市一等奖,颁奖那天,他特意跑来告诉我:“老师,我终于明白您说的‘工匠精神’了。”

长大后,我就成了您。

现在我也成为了一名“木匠”,只不过我的工具不是刨子和凿子,而是粉笔和红笔。每天,我像您当年打磨木器那样,耐心地雕琢着每一个学生,让他们在知识的浸润下,逐渐显露出独特的光泽。我教他们像您校正门框那样,端正自己的品行;像您打磨榫头那样,精益求精地对待每一道习题。

前些日子,班级要做图书角,作为班主任,我负责书架的设计。画图纸时,我总想起您说的“差半厘,百年后这屋子就要唱曲儿了”。每个细节都反复推敲,连螺丝钉的位置都要精确到毫米。完工那天,老师们来班级上课后都转到书架前看看,会摸着光滑的书架感叹:“这手艺,真像老木匠做的。”我笑着回答:“是啊,我父亲就是个木匠。”我在心里再偷偷加了一句:现在,我也是啦。

前日整理旧物,在工具箱底层发现您翻看得卷了边的《木经》。毛边纸上的蝇头小楷,比您打的榫头还工整。最新那页夹着我去年得的“教学优秀”证书,您用铅笔在背面画了朵木芙蓉,旁边注着:“教书如雕花,急不得。”现在在备课时,我总爱垫着您给的木案板。学生说我的板书像刻出来的,他们不知道,有个老木匠把一生的横竖撇捺,都刻进了女儿的骨血里。窗台上您捎来的刨子生了层薄锈,我时常拿绒布擦拭,就像儿时替您擦亮那些沉默的工具。

后山的杉树林又沙沙作响,和您刨木头的声音一样好听。下个月退休教师茶话会,我把您修过的旧课桌搬去礼堂可好?让年轻老师都摸摸那些温润的木纹,那里头藏着比校训更深的道理。

女儿敬上